十三天后的清晨，第一缕阳光透过出租屋老旧的塑钢窗，斜斜地落在书桌前，在木质桌面上投下一块暖金色的光斑，边缘还带着细微的尘埃浮动。

付施曳指尖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快速滑动，最后一次检查PPT的排版，标题用了温苡教授喜欢的深蓝色粗体，图表的坐标轴标注清晰，参考文献格式严格按照标准调整完毕。

确认无误后她点击“保存”，听到硬盘轻微的“咔嗒”声，才合上电脑。

随后她将电脑小心地塞进单肩包，包上印着董卓成实验室的logo，边角已经有些磨损。

她抬手理了理头发，刚要将长发随意披散，身后传来母亲付渝的声音：“小曳。”

付渝坐在床边，身上穿着浅蓝色的家居服，脸色是手术后难得的红润，显得格外柔和。

她手里拿着一把桃木梳，笑着朝付施曳招手：“过来，妈给你扎个高马尾，第一天进组，精神点儿，给老师和师兄师姐留个好印象。”

付施曳愣了一下，随即走过去，乖乖地坐在付渝面前的小凳子上。

“以前你上小学，每天都是我给你扎马尾，后来你上了高中，就再也没有给你梳过了。”

付渝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，指尖捏着黑色的皮筋，小心翼翼地将头发拢起，一圈圈缠绕：“现在好了，我女儿出息了，大学上的是985，还能保研，妈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。”

付施曳回头看了一眼，付渝的眼角笑出了细纹，那细纹里满是慈爱，说话的声音都比手术前洪亮了许多。

一个周前，付渝的手术非常成功。

当付施曳犹豫着告诉母亲，自己并非在外打工，而是还有一年从豫南大学毕业，并且大概率能顺利保研到暨南大学温苡教授课题组时，付渝先是愣了足足半分钟。

付渝反复确认：“小曳，你没骗妈？你真的上了大学？”

直到付施曳拿出本科的校级奖学金和国家奖学金证书，付渝才相信，嘴里不停念叨着“太好了”。

这双重喜悦像给付渝注入了一剂强心针，她恢复得格外快，原本需要卧床静养的她，现在已经能自己下床走动，甚至能帮付施曳收拾房间、准备早餐。

刚才她还特意煎了两个荷包蛋，煮了一杯热牛奶，看着付施曳吃完，想起来这是付施曳第一次线下见组里的师兄师姐，又急忙过来给付施曳扎马尾。

“对了，小曳，”付渝突然想起什么，眉头微微皱起，“手术费……真的是你拿奖金付的，会不会太多了，你一个学生，哪来那么多奖金？”

她还是有些担心，怕女儿为了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。

付施曳早就料到付渝会问，她夺过付渝手中的梳子放在一旁：“妈，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。。”

她故意用了轻松的语气，在果盘里捡起一个苹果削皮，动作有条不紊。

“我大二的时候跟着董教授做项目，发了篇还不错的文章，董教授给了我20万的奖金；大三的时候又发了一篇，董教授奖励了我30万，另外学校还发了一些奖金；还有两项专利，每项专利教授都给发了奖金。”

她掰着手指，说得有零有整：“去年年底，我还帮董教授做了个横向项目，给企业开发AI模型，企业给了我十来万的咨询费。还有温老师……哦不，董教授知道我家情况，还帮我申请了学校的大病补助，给了5万。”

“你女儿啊，大有前途，将来是要成为科学家的人。”仗着付渝只有初中学历，她胡编乱造，一边说，还一边观察付渝的表情，看到付渝的眼神从疑惑变成信任，才松了口气。

“原来是这样，”付渝点点头，伸手摸了摸付施曳脑袋，“那你以后在学校要好好跟老师学，别辜负了老师的期望。”

“知道了妈。”付施曳笑着站起来，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付渝，随后看了眼手机时间。

现在已经7点15分了，再不走就赶不上253路公交车了。

“我真得走了，再不走第一天就迟到，那印象可就真‘深刻’了，你好好在家里休息，有事给你打电话。”

她抓起背包便逃似的出门了，深怕付渝追问更多关于手术费的事。

清晨的街道格外热闹，卖豆浆油条的摊位冒着热气，香味飘得很远；早起的老人在楼下打太极，收音机里放着戏曲；背着书包的小学生蹦蹦跳跳地跟着家长去学校。

付施曳小跑着穿过人群，背包在身后轻轻晃动，她时不时看一眼手机，生怕错过公交车。

253路公交车刚好在8点05分到达站台，车身是淡绿色的，车身上印着“暨南大学—火车站”的路线。

付施曳快步上车，扫码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。

正是上班高峰期，但意外地车厢里不算拥挤，只有几个上班族和学生。

四十分钟后，公交车稳稳停在了暨南大学南门。

校门是古朴的中式风格，门口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，上面刻着“暨南大学”四个金色的大字，苍劲有力。

暑期的校园格外宁静，林荫道上几乎看不到本科生的身影，只有偶尔几个抱着书本的研究生匆匆走过。

她拿出手机，给温苡发了条消息：【温老师，我已经到学校南门了。】

温苡很快回复【我让组里的唐明去接你，你等他一下。】

付施曳站在树荫下等待，阳光透过香樟树的叶子落在她身上，暖洋洋的。

她整理了一下衣服，希望给老师和师兄师姐留下一个好印象。

大约十分钟后，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从校园深处晃晃悠悠地朝门口而来，是一个骑着共享单车的男生。

男生大约一米八五的身高，穿着黄色的T恤和浅蓝色的牛仔裤，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。

随着共享电车上的身影逼近，付施曳才发现来的是个外国人。

对方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，眼窝深邃，头发是略带卷曲的深色，看起来不像欧美国家的人，更像是中亚那边的。

男生利落地停好单车，目光在门口扫视一圈，很快锁定在付施曳身上。

不知为何，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，隔着那道需要权限才能打开的门禁，就热情地挥着手，用带着异国腔调却异常清晰的中文打招呼：“嘿！请问是付施曳小姐吗？”

付施曳愣了一下，随即笑着点头：“我是。你就是唐明吗？”她原本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英文交流的腹稿，没想到对方的中文这么流利。

“对，我是Temur，中文名是唐明，来自乌兹别克斯坦。”Temur快步走到门禁前，对着保安说了几句，然后示意付施曳先去旁边的保安亭登记。

保安亭里的保安是一位和蔼的中年大叔，接过付施曳的身份证，让她填写访客登记表。

顺利进入校园后，两人并肩走在绿树成荫的校道上。

“你是今天刚到吗？”Temur率先热情打开话题，“我四年前就来中国了，先是在语言学校学了一年中文，才读的本科，马上大四。”

他一边说，一边做着手势，显得很开朗：“中文很难，尤其是声调，我一开始总是把‘妈妈’说成‘马马’，老师和同学都笑我。”

付施曳忍不住笑了：“你现在中文已经很好了，比很多外国人说得都流利。”

“谢谢。”Temur笑得很开心，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，“我每天都会看中文新闻，还会看中国的电视剧，虽然很多地方看不懂，但很有意思。”

他顿了顿，又问：“你本科是在豫南大学读的吗？我听说豫南大学的人工智能专业很厉害。”

“谢谢。”付施曳笑着点点头。

两人一路畅聊，付施曳得知Temur本科读的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，成绩很优秀，也是提前来温苡课题组学习的，不过比她早来一周，已经熟悉了实验室的环境和行政流程。

“温教授让我来接你，是因为我前几天刚办完门禁，知道流程，能帮你省点时间。”Temur解释道，“我们先去办门禁权限，然后再去实验室，这样你明天就能自由进出校门和实验大楼了。”

办理门禁的地方在行政楼二楼，行政人员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士，态度很和蔼。

她接过付施曳的身份证在电脑上录入信息，又让付施曳对着摄像头拍了张照，不到十分钟就办好了。

“这是你的校园卡，门禁权限已经开通了，能进校门、实验大楼和图书馆。”工作人员将蓝色的校园卡递给付施曳。

办好门禁后，Temur带着付施曳来到实验大楼，是一栋现代化的玻璃幕墙建筑，上面印着“暨南大学人工智能研究院”的字样。

大厅里很安静，只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匆匆走过。

电梯在大厅右侧，Temur按下“8”楼的按钮。电梯门缓缓关上，镜面墙壁映出两人的身影。

付施曳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——1、2、3……心里不禁有些紧张。

本科期间带她做项目的董卓成教授是刚回国的青年学者，虽然带着她和师兄发表了影响因子很高的文章，但在国际国内学术界的影响力还不及温苡教授。

温苡教授是真正的国际学术大牛，人工智能领域少有的女性领军人物，发表过无数篇顶刊论文，主持过多个国家级重大项目。

“别紧张，”Temur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，笑着说，“温教授人很好，虽然平时看起来很严肃，但对学生很耐心，她很看重你的能力，之前组会上还提到过你的文章呢。”

付施曳心里稍微放松了些，点了点头：“谢谢。”

电梯“叮咚”一声，到达8楼。

两侧的办公室门上都挂着门牌，写着不同课题组的名称。

Temur带着她走到810办公室门前： “这里就是温教授的办公室了，温教授说让你到了之后第一时间找她，有些事项要当面交代。”

付施曳深吸一口气，点了点头，正准备敲门，Temur突然叫住她：“施曳。”

她回头，看到Temur对她笑得很温柔，眼神很专注，手里拿着手机：“我们可以交换一下微信吗？”

付施曳愣了一下，随即笑着说：“好啊！”

她掏出手机，点开微信二维码，Temur赶紧扫了一下，添加了好友。

付施曳备注好名字后再次指了指810的门：“那我进去了？”

Temur笑着点头：“去吧。”

他的笑容持续着，眼神里带着一丝友善，甚至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情，一直停留在她脸上。

付施曳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，心里暗自琢磨，可能这就是外国人表达友好的方式吧，比较直接，跟亚洲人不太一样。

她再次抬起手，轻轻敲了敲810办公室的门。

“请进。”里面传来一个年轻温和的声音。

付施曳推开门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外间办公室，靠门的位置摆着一张办公桌，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士坐在那里，穿着浅灰色的职业套装，齐肩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耳后，戴着一副细框眼镜。

她看到付施曳，先是愣了一下，随即反应过来：“你是付施曳吧？”

“是的。”付施曳连忙点头，“我是来找温苡教授的。”

“我知道，温老师在里面等你。”女士站起身，自我介绍道，“我是温教授的秘书，叫孙晴，你稍等一下，我跟温教授说一声。”

孙晴走到内间办公室的门前，轻轻敲了敲，得到回应后，才示意付施曳进去。

付施曳道了声谢，走进内间办公室。

办公室比她想象中宽敞，靠墙的位置摆着一个巨大的书架，上面摆满了学术著作和期刊，有很多是外文原版，封面看起来有些陈旧，应该是温老师多年的收藏。

办公桌在房间中央，是深色的实木材质，上面放着一台黑色的台式电脑，一旁有一个白色的马克杯，里面装着半杯咖啡，散发着淡淡的咖啡香。

看到付施曳进来，办公桌前的温苡放下手头的事，微笑着说：“来了？坐吧。”

她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。

“谢谢温老师。”付施曳连忙坐下，双手放在膝盖上，保持着端正的坐姿，心里的紧张又多了几分。

温苡没有立刻说话，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，放在桌上，推到付施曳面前：“先跟你说一下实验室的管理规定，尤其是几条重要的。”

她的语气平和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重视：“第一条，禁止在实验大楼及周边区域养宠物，特别是猫和狗，知道原因吗？”

付施曳愣了一下，随即想了想，回答道：“是不是因为有些实验室用小鼠做实验，猫狗的气味会影响小鼠的行为？”

“对，”温苡点了点头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，“我们组虽然很少做动物实验，但隔壁组会做行为学，经常用鼠做实验，猫狗的气味哪怕很微弱，也可能影响实验数据的准确性。”

“好的。”付施曳认真地点头，把这条规定记在心里。

“第二条，”温苡继续说，“我们组的研究涉及很多核心技术和数据，有保密要求。这份是保密协议，你仔细看一下，没问题的话就签个字。”

付施曳拿起保密协议，认真地阅读起来。协议有五页纸，上面详细列出了保密范围、保密期限和违约责任，条款清晰明确。

她没有犹豫，在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，将协议递还给温苡教授。

温苡教授接过协议，看了一眼，随后放进抽屉里：“其他的规定，孙晴会给你一份实验室手册，你回去慢慢看，我今天下午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，就不跟你多聊了。”

她顿了顿，从桌上拿起一张海报递给付施曳：“人工智能科技分享交流会，我已经帮你报了名，你记得准备。”

付施曳接过海报：“我会好好准备的。”

温苡一边整理着参会需要的资料一边说：“你的文章我读过，很严谨，很多博士生都不一定能做出这样的工作，这次交流会是个很好的机会，对你以后的学术发展有好处。”

说完温苡看了眼手表，站起身：“我去开会了，让孙晴会带你去你的工位，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她，或者直接找我。”

“好的，谢谢老师。”付施曳也站起身，目送温苡离开。

温苡走后，孙晴走向她，笑着说：“跟温教授聊完了？我带你去你的工位吧，就在隔壁的大办公室，跟组里的其他硕博研究生一起。”

“麻烦您了，老师。”付施曳道了声谢，跟着孙晴走出办公室。

孙晴回头朝她笑笑：“叫我师姐就好了。”

工位所在的办公室是开放式的，大约有二十多平米，摆着十几张工位桌。

办公室里很安静，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和偶尔的低语声。

“你以后就坐这儿吧。”孙晴指着靠门的一个空位，工位上已经放好了一台新的台式电脑，“电脑已经帮你装好了，到时候要是缺什么再跟我说。”

付施曳： “谢谢师姐。”

孙晴笑了笑：“不客气，你先熟悉一下环境，跟师兄师姐们交流交流，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以问他们。”

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。

付施曳深吸一口气，走到办公室中央礼貌开口：“师兄师姐你们好，我叫付施曳，今年大三，请大家多多指教。”

她的语气带着些许恭维，希望能尽快融入这个集体。

正在写代码的男生抬起头，推了推眼镜，笑着说：“你好你好，我叫孔煜，博二，做自然语言处理。”

看文献的女生也放下笔，露出友好的笑容：“段秦，研三，做计算机视觉。”

另外两位师兄也停下讨论，分别做了自我介绍。一位叫张昊，是博士生，做强化学习；另一位叫刘阳，也是博士生，做AI伦理。

工位同样靠近门的Temur对她会心一笑，没有再做自我介绍。

付施曳一一记住他们的名字，又说了几句客气话，才回到自己的工位开始整理东西。

她把背包放在椅子上，拿出笔记本电脑，刚要连接电源，办公室的门突然又被推开了。

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，没想到进来的竟是去而复返的温苡。

温苡的目光在办公室里快速扫视一圈，没有停留，直接落在还没来得及坐下的付施曳身上：“施曳，交流会用的PPT尽快赶出来发我一份，我先看一眼。”

付施曳愣了一下，随即连忙点头：“哦哦，好的老师。”

“好，辛苦。”温苡点了点头，没有再多说，转身再次离开，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。

然而，就在门合上的瞬间，办公室里原本各自忙碌的几位几乎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，面面相觑。

孔煜手里的键盘停在半空，段秦的目光不再流转于文献之中，张昊和刘阳也不再讨论，眼神里都带着一丝惊讶和探究，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讶异。

付施曳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，心里有些疑惑，却没有多问，只是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。

直到她暂时离开办公室去洗手间，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，压抑的讨论声才低低地响起。

“什么情况？”孔煜压低声音，眼神里满是疑惑，“组里不是有不成文的规定，只有博士才能在这种级别的交流会上做报告吗？新生一般都是旁听，怎么这次温老师让一个预备硕士生做报告？”

张昊推了推眼镜，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：“你们不认识她？上周组会上重点讨论过的那篇文献的一作就是她啊，温老师还一直夸，有点实力的。”

“就是她啊？”刘阳瞪大了眼睛，“那确实厉害，而且还只是个本科生，难怪……”

“搞好关系吧，”一旁的段秦意味深长地感慨，“师妹不简单呐。”

几人你一言我一语，讨论的声音不大，此刻的付施曳刚从洗手间出来，完全不知道办公室里的讨论。